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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谈 | 四十年来家国

田崇雪 社会科学报社 2022-11-22


怀旧的力量真够强大,回忆的美学足够震撼。很多人,特别是那些“八十年代的新一辈”,青春似乎又回来了。


原文 :《四十年来家国》

作者 | 江苏师范大学    田崇雪

图片 | 网络



流行文化,以流行音乐为开端,借着抖音、微信的视频直播,在这个互联网全面覆盖的自媒体时代迅速火了起来。怀旧的力量真够强大,回忆的美学足够震撼。很多人,特别是那些“八十年代的新一辈”,青春似乎又回来了。



无处安放的青春被琼瑶击中



1983年秋天的某个黄昏,宽阔的操场上再无别人,伴随着西天最后一缕晚霞的消失,我合上了《小说月报》的最后一页。那是一期增刊,整本转载的是台湾琼瑶女士的《烟雨濛濛》,还清晰地记得杂志最后一页的编辑声明:这是《小说月报》首次转载台湾琼瑶女士的长篇小说,稿酬无处邮寄,我们暂为保存,等到两岸通邮的那一天,我们将如数寄达台湾。

  

就这样,一个少年无处安放的青春被一篇言情小说命中了、击倒了,从此便四处搜寻琼瑶的小说。感恩1980年代,即便是在穷乡僻壤也能轻易地让你找到《人民文学》《十月》《收获》《当代》《小说月报》《小说选刊》这样的纯文学杂志,更不要说县城、乡镇的新华书店,有着相当深度的学术书籍都随处可见。一口气读了她的五部长篇小说,这才发现,琼瑶编织的那些美丽的爱情故事与我童年时代就听过的河南坠子书“公子落难小姐送扇”的故事并无二致,与西方童话故事“王子与灰姑娘”的主题也大致不差。区别在于“公子落难小姐送扇”的故事过于“土”了些,“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又太过“洋”了些,只有琼瑶的这些卿卿我我的故事不土不洋,刚好满足着一个少年、一个中学生的审美期待,反过来也重塑着一个中学生的审美水平,虽“言情而也并非真实”,但终归,那些如秋天晴空中云朵一般遥不可及的情感曾经慰藉过一个失意少年的心。

  


只是到了后来才知道,在此岸火得一塌糊涂的琼瑶在彼岸早已因为“滥情”而被称为“公害”。更是亲临宝岛之后才知道,台湾的文学界、学术圈的确不大谈及琼瑶。琼瑶女士在对岸遭受如此似是合乎逻辑的。你想啊,大时代之后,没有过“胜利者”的欣喜狂欢,只有“失败者”的惶恐不安;没有过一波接一波的“运动”不断,只有杯弓蛇影、噤若寒蝉般的落寞寡欢;没有过铁桶一般的封闭禁锢和紧绷着的阶级斗争这根弦,只有面朝大海蕉风椰雨般的闲愁万种,琼瑶的那些“小情调”如何还能打动那些连生离死别都曾经历过的文化遗民?更何况,琼瑶女士在文学创作上的确有其致命的短板。然而,言情虽然通俗,但毕竟是文学一脉。曾经的鸳鸯蝴蝶派不也堂而皇之地登上大雅之堂了吗?对此岸而言,经历过那么多打打杀杀的运动洗礼,经历过那么多的“亲不亲,阶级分”的六亲不认,情感粗糙到连“我爱你”都不会表达、不屑表达、不敢表达的荒芜程度,琼瑶女士“天街小雨润如酥”般的情感输入和滋润,应当有其特定的价值。



邓丽君的声音可以“杀人”



1980年代之前,大陆收音机的开始曲是《东方红》,结束曲是《国际歌》,与此相近的革命歌曲主旋律左右着整个族群、影响着整个时代。中学校园里起床号是军营使用的起床号,特别高亢嘹亮。有一搭没一搭的音乐课上,老师教唱的也多半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能有《我的祖国》《英雄赞歌》那样稍微抒情一些的,很多年轻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至于后来一度复兴的《九九艳阳天》《妹妹找哥泪花流》就非常非常摇荡心旌了。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大鬓角、喇叭裤、蛤蟆镜、尖头皮鞋,这些只有80年代年轻人才有的标准行头,雨后春笋般地冒出。其所携带的双卡录音机里突然飘扬出“我家的小妹刚满十八岁”那样的歌曲,怎么不让人震惊复震撼!


当操场上课间操的伴奏音乐刚一停止,当运动场上《运动员进行曲》的旋律刚一停止,大喇叭里竟然播放起《甜蜜蜜》,瞬间,所有做操的学生都齐刷刷地愣在了那里,甚至连接力赛的运动员都忘记了接力棒的传递,耳畔似乎听到了教导主任非常恼火的声音:“靡靡之音,谁放的?赶快换下来!”然而,一夜之间,约好了似的,一连串的台湾校园歌曲飘满了校园:《外婆的澎湖湾》《兰花草》《阿里山的姑娘》……一首比一首浪漫,一首比一首唯美,一首比一首麻醉,直到连教导主任自己也偷偷小声地播放起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邓丽君,一代人的情感启蒙,就这样不待任何红头文件的指令,便春风化雨般地走进了众多听众的内心深处。声音,真的可以“杀人”。自兹之后,“台湾校园歌曲”便成了一个专有名词,流传于年轻人的口唇。怎样的台湾?怎样的校园?怎样的外婆?怎样的少男少女?原本敏感多情的少年心旌便在这动人的旋律中摇荡翩翩。




流行文化的教父及永远不老的诗人



1980年代中国大陆校园,大地开化,河流解冻,春水奔流。《童年》《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回娘家》已经是新春联欢晚会的保留节目。未曾想还有更猛烈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一个有着长长的卷发、深深的眼窝,身材高大,声音高亢空灵的年轻人唱的一首《故乡的云》像熊熊燃烧的青春之火,一夜之间火遍了大江南北。第二年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更是燎原之势:旋律的简洁铿锵,歌词的火辣奔放,再加上费翔自身的歌舞合一,一下子迷倒了所有人,包括那些早已过了青春期的中年人。“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听听这歌词,多么契合“不识愁滋味”的听雨少年。


只是这些流行文化远远不能满足一个踉跄少年的内心渴求。一位爱诗的同学订了一份《诗歌报》,报纸的一角,流沙河开辟了“余光中100首”的专栏,期期都有,我期期必看。从《乡愁》到《乡愁四韵》,从《民歌》到《谷雨书》。读得我如醉如痴,心事重重。紧接着便是郑愁予、周梦蝶、洛夫……;三毛、席慕容、张晓风……那是怎样的一块天地?那是怎样的一座岛屿?在你死我活的革命、阶级、斗争故事之外,竟然还有那么缠绵,那么悱恻,那么湿漉漉,那么暖融融,那么温柔柔的亲情、友情和爱情!后来才有了侯德健、罗大佑、费玉清、童安格……再后来才有了齐秦、齐豫、蔡琴、苏芮、郑智化……


少年情怀总是诗。上个世纪80年代,正是我的少年时光,或许也是整个国族的少年时光。朦胧诗崛起,伤痕文学井喷,彼岸的歌声若隐若现……整个校园,不是诗就是歌,不是琼瑶就是三毛,不是北岛就是顾城、舒婷、杨炼、江河这些文坛的风云人物。虽然也有升学的压力,但远不如现在的校园这般紧张、焦灼,更没有父母的严格看管。自由的天性便游弋于教材之外、课堂之外那些更广阔的天地——戏的天地,诗的天地,小说、散文的天地。



如今,正是“中年听雨”,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年纪,不敢高声,只能说给自己听,低低地。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1810期8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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